來源:人民日報(第01版:要聞) 記者:余建斌 時間:2012-09-25
倒數(shù)第二天
5月30日,由于林俊德院士拒絕做手術治療,經(jīng)各科專家及醫(yī)院領導協(xié)商,建議院士做透析治療。
在病房,林院士問院長:“透析是否會影響我的工作?”
“透析可能對工作有一定的影響?!痹洪L回答。
聽完后林俊德院士放棄了透析治療,說:“我現(xiàn)在啊,還有一些工作沒有做完,手術和透析都影響工作,那就不做了。”無論大家怎么勸說,他都堅持自己的決定。
18時40分,他要求拔除胃管。護士長強烈建議留置。他堅決要求拔掉,并說:“人不吃不喝可以活7天,沒問題。”
18時48分,家屬及護士都建議林俊德多休息,他說自己可以堅持,堅持不上床。他喝了一點茶水,老伴問他是否想吃飯,他說:“可以,多少吃點?!?/P>
18時52分,護士長進來,看到林俊德仍在工作,對他說:“院士,要是累了就休息會兒,千萬不要硬撐?!彼舐曊f:“好?!崩习槲顾?,他非要自己喝。
19時,他再次對護士說:“希望把胃管拿掉?!崩习閯袼粫喊桑f好,然后關掉電腦,并要求站著休息。
19時10分,老伴問他是不是要喝中藥,他說好,喝了一口說好苦,并開玩笑說:“給我個糖就可以?!崩习檫B忙答應。
19時35分,聽從大家意見,他上床休息。在移動過程中,他指出活動輸液架頭重腳輕容易倒。大家解釋是由于他工作時離輸液架距離太遠,夠不到。他點頭表示理解。
20時,全家合影。
20時10分,林俊德院士的妹妹對他說:“小時候玩游戲我總是輸給你?!边呎f邊用手幫他梳頭發(fā)。老伴說:“一直都是自己把自己的頭發(fā)梳得整整齊齊的,從來不讓我給他梳?!泵妹谜f:“我從幾千里遠的地方來給他梳頭,他能不愿意嗎?”他笑著點頭:“愿意、愿意?!辈㈤_玩笑說:“要浪漫。”大家都笑了。
妹妹說:“哥哥,孫悟空取經(jīng)都要經(jīng)歷九九八十一難,你要拿出你搞科研搞工作的那種堅定的精神?!彼麍远ǖ卣f:“沒問題。”
他的老同事張研究員一直陪伴左右,林俊德幾次讓他走,他都笑著說:“我多陪陪您,要是沒有您,就沒有我的今天。我記得第一次看您的時候,給您提了幾斤瓜子,您非要給我3塊錢。從那以后,我就再不買東西去看您了?!?/P>
20時20分,林俊德院士讓大家走,讓女兒也回去。他說:“你們在這,會給我負擔,我會很累?!崩习樾χf:“好,你們走,老伴留這。老伴肯定要在?!彼f:“對!一直都在。”
20時35分,同事和學生來看望。他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:“我不善于交往活動,實事求是搞科學。咱們花錢不多,做事不少。咱講創(chuàng)造性,講實效,為國家負責。馬蘭精神很重要,艱苦奮斗,無私奉獻,希望大家繼承馬蘭精神,讓國家、人民尊重我們。人的能力有限,時間有限,但只要努力,都能體現(xiàn)出自己的價值。我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,就是核試驗,我很滿意。一輩子支持我的就是誠懇,不侵害別人利益,對別人寬容,對自己嚴格。我本事有限,但是盡心盡力。謝謝大家!”學生要扶他上床休息,他拒絕了。
20時50分,他要跟學生們合影,要用自己的相機。女兒拿相機給他,他戴著老花鏡親手調(diào)試,反復試拍。
21時15分,他與家屬和司機合影。臨走,他的學生及老部下依次上前握手,并親吻他的手背。
21時18分,家人讓他休息,被他拒絕,又打開電腦伏案工作。
21時40分,家人問是否喝中藥,他同意后喝了小半碗,然后繼續(xù)工作。親屬、女兒一直陪在身邊。他堅持用電腦工作,不讓他人打擾。
22時01分,護士長到病房,詢問他坐了多久,建議不要勞累,要多休息。他答應并關掉了電腦,準備休息。
22時29分,按照計劃應該休息了。
23時20分,林俊德休息。
最后一天
7時44分,他要求起來工作,家屬勸他多休息,說戴著氧氣面罩給氧行動不便,他同意。
8時3分,下胃管。醫(yī)生通知要換血,否則上午這一關難過,但家屬遵照他的意愿,放棄換血。
8時52分,醫(yī)生囑咐不能讓林院士睡著,為了不讓他睡著,老伴和妹妹在他耳旁不停地跟他說話。
9時17分,護士問是否需要點水,他點頭應答。
9時26分,他突然說:我要工作。護士跟他商量說一會兒讓他工作,他點頭答應,但說話比較吃力。
9時30分,他再次要求工作,護士說等他休息一陣、身體好一點再工作。他說:“我等不了了,(你們)太理論化了?!迸畠簡査骸鞍郑亲与y受嗎?”他搖頭,說:“不,我要工作?!彪S后反復要求工作,要求直接工作。女兒說:“你要弄什么?我?guī)湍闩??!彼f:“不行,我自己來,我要工作。”并詢問護士現(xiàn)在幾點。看著女兒流淚,他望了一會兒,對她說:“大家要高興。”他戴著氧氣面罩的聲音有些悶,但很堅定。
9時40分,他繼續(xù)說:“我要工作?!迸畠赫f:“好,我把筆記本支上。”他說:“行?!?/P>
他要求坐起來,女兒反對他坐起來,但他堅持要坐起來,并大聲地說:“可以!”大家跟他商量坐在床上是否可以,他反對,說要下來,坐到工作臺上。醫(yī)生來問他是否要坐起來,他大聲回答:“是!”醫(yī)生建議他不要下床,他堅決要下來在工作臺上,說:“效率高!”態(tài)度很堅決,大家只好準備讓他下床工作。
9時54分,他說:“盡快讓我起來工作!”
9時55分,學生、同事和護士一同把他扶到桌旁。他說:“在工作區(qū)工作效率高?!眲e人問他坐著能行嗎?他很堅決地回答:“沒問題。”在場的醫(yī)生、護士、家人和學生、同事多次勸他休息都被拒絕,他說:“不要強迫我,我的時間太有限了,你們不要打擾我,讓我專心干點工作?!贝蠹叶啻蝿袼洗残菹?,都被拒絕。他說:“我的習慣,你們都知道的,我可以?!?/P>
10時30分,在多人勸阻下,他暫時停下了工作,但只愿坐在椅子上休息,不愿上床,說:“坐著休息,上去就下不來了?!彪S后他繼續(xù)工作。
10時45分,大家再次勸他躺下來休息,但他只愿坐著休息,休息幾分鐘便又開始工作。
10時54分,他向學生交代電腦中的資料,要求資料從電腦中找,已經(jīng)按ABC的順序排好序。
11時09分,在眾人勸說下,他依依不舍地離開工作臺和筆記本,躺在了床上。
11時35分,親屬、戰(zhàn)友、學生一直陪在他身邊。
12時15分,基地領導來病房看望,對他說:“林院士,大家都向您學習,感謝您!感謝您!”“院士,爆炸力學這個您開辟的事業(yè),我們繼續(xù)發(fā)揚光大!”大家都深深地看著他,約2分鐘。
12時28分,他說想睡覺。
12時30分,他向女兒強調(diào)自己工作上的文件夾名及排序,強調(diào)順序規(guī)范。
12時46分,他對女兒和兒子說:“照顧好你媽,一切簡單。”兒子說:“您跟我說的話我都記著,您放心,我們一定照顧好媽媽!”
14時09分,林俊德院士陷入昏迷。老伴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,貼在耳邊說:“老林啊老林,這是我第一次把你的手握這么長時間!40多年了,你把家當旅館,一心撲在工作上,你現(xiàn)在終于屬于我了……”這期間,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,反復念叨辦公室里還有什么資料要整理,密碼箱怎么打開,整理時要注意保密……
19時20分,學生從外地匆匆趕到醫(yī)院。老伴伏在林俊德的耳邊說:老林,鐘博士來了。林俊德的手指動了一下。鐘博士拿過林俊德的手貼在臉上說,“林總,你就像父親一樣摸摸我的頭吧?!?/P>
最后,20時15分,心電圖成直線,林俊德平靜地離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