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前位置：來源：中國科學報 記者：郝俊 時間：2014-05-09
作為從事硅材料研究的元老級專家，梁駿吾被認為是中國半導體材料領域內(nèi)一位“真正的大俠”。
保持身心健康，是年過八旬的中國工程院院士、中科院半導體所研究員梁駿吾眼下給自己設定的最重要任務。
“人要有自知之明，到了一定的歲數(shù)，就要選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來做。”跟大多數(shù)同齡人一樣，梁駿吾也習慣通過散步來鍛煉身體。不過，他還特別喜歡一項在年輕人中間頗為流行的健身方式——瑜伽。
這的確出乎記者的意料?！澳悴灰詾殍べず茈y，我就是做幾個簡單動作，稍微活動一下?！绷候E吾微笑著，說這些事情都不足為外人道。
坐在一旁的老伴忙不迭插話，爆料說梁駿吾還有些鍛煉腦筋的“絕招”——背古文詩詞只不過是“小意思”，對著草稿紙演算熱力學或其他數(shù)理題目，才是他最喜歡的“腦力練習”。
梁駿吾用這種獨特的方式保持著記憶和思維的活力。靜坐書桌前，一道道題目便信手拈來，可以讓他隨時動腦，沉浸其中。
一輩子從事半導體理論和實驗研究，梁駿吾的生活早已與科學研究融為一體，難解難分。
新硅材料的開拓者
每年召開的“中國電子材料行業(yè)半導體材料分會年會”上，梁駿吾是不可或缺的重量級嘉賓，他的學術報告往往成為行業(yè)技術發(fā)展的重要參考和指南。
作為從事硅材料研究的元老級專家，梁駿吾被認為是中國半導體材料領域內(nèi)一位“真正的大俠”，其威望自然舉足輕重。
而在他大學畢業(yè)時，“半導體”對梁駿吾來說還是一個相當陌生的概念。
梁駿吾自幼興趣廣泛，文理兼優(yōu)，平時喜歡作些新詩，還跑去廣播電臺朗誦。上高二時武漢解放，他曾在夜校當過一段時間的小教員，最終“也沒成個氣候”。因為是家里五兄妹中最小的孩子，父母沒有在他身上施加過多的壓力。在相對寬松的環(huán)境中，梁駿吾自由成長。
高中時，化學老師常常說起中國工業(yè)的落后。潛移默化中，青年梁駿吾心中種下了一個愿望——通過自己的努力，去改變這種落后的狀況。
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理想，報考大學時梁駿吾選擇了武漢大學化學系，1955年以優(yōu)等成績畢業(yè)。
當時，中蘇雙方科學院聯(lián)合選拔青年人才前往蘇聯(lián)留學深造，梁駿吾憑借優(yōu)異的成績加之“社會關系簡單，歷史清白”得以入選。他未曾想到的是，組織上將他去蘇聯(lián)學習的專業(yè)改成了半導體。
“那時，世界上的半導體研究也只是剛剛開始，我對此一無所知，非常緊張?！睙o論是中學還是大學，梁駿吾都能輕松應對學業(yè)。
被國家派往蘇聯(lián)深造，梁駿吾知道自己到了應該非常努力的時候。他幾乎每天都是搭最后一班市內(nèi)公交從學?；氐阶∷?，“開夜車”學習更是家常便飯。四年的異鄉(xiāng)生活，在他看來就是為了克服重重困難，學成后報效祖國。
1960年，梁駿吾在莫斯科冶金研究所的研究生畢業(yè)考試中，所有課程均考取滿分，并通過出眾的論文答辯獲得副博士（相當于現(xiàn)在的博士）學位。
抱著“為建成共產(chǎn)主義添磚加瓦”的信念，梁駿吾回國，進入剛剛成立的中科院半導體所工作，并被任命為課題組長，從事開拓性的區(qū)熔硅單晶研制工作。
沒有可供借鑒的工藝技術，缺乏必不可少的工藝設備，一切從零開始，困難重重。
回國后第一個寒冷的冬天里，梁駿吾率領研制小組開始了工作。實驗室翻修，他們擠在一間沒有暖氣的平房里工作，上班路上還要撿拾一些柴火來生爐；晚上回到大禮堂改建的集體宿舍，上下雙層鋪，上百人住在一起；在工廠加工區(qū)熔爐時，他又跟同事一起深入車間，與工人同吃同勞動。
那是一個用信念和熱情點燃的火紅年代。經(jīng)歷數(shù)百個奮力拼搏的日日夜夜，梁駿吾成功解決了高頻感應加熱主回路的設計與制作，為我國硅材料工藝和硅材料加工設備的發(fā)展作出突破性貢獻。1963年5月，電阻率高達10000歐姆厘米的高純區(qū)熔硅單晶，在我國首次研制成功，由此填補了國內(nèi)空白。
生活中的科學之家
白色襯衫外面套上一件淺灰色羊毛開衫，記者眼前的梁駿吾舉手投足間不失儒雅之風，還有幾分帥氣。
“身體不比年輕時候了，你看我現(xiàn)在還穿這么多。”梁駿吾話語輕柔。年齡不饒人，最近幾年他的聽力大不如前，好在身邊一直有個非常得力的助手。
說不清從何時起，老伴聞瑞梅幾乎就成了梁駿吾的專職秘書，外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幫忙打理。
夫妻倆都是武漢人，大學同窗相識相戀，上學時兩家僅一條馬路之隔，一起上學，一起回家。此后，兩人又成為中科院半導體所的同事，共同在科學事業(yè)中辛勤耕耘，合作發(fā)表過不少學術論文。
用聞瑞梅的話說，這叫“同窗同道結同心”。相濡以沫六十載，記者好奇老伴眼中的梁駿吾是怎樣的一個人。
“這個東西談不清楚的。”聽記者如此提問，梁駿吾搶先答道。
“挺好一個人，這有什么談不清楚呢？”聞瑞梅則是快人快語，“我們一輩子都沒有因為爭執(zhí)而‘紅過臉’?！?/P>
談話氣氛并沒有因此而顯得尷尬，這似乎是老兩口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對話方式。
“我們的情況，我可以簡單跟你說下。”聞瑞梅跟記者聊起了兩人的戀愛史。大學快畢業(yè)時，兩人才正式確立戀愛關系，“他學習比較好，我比較活躍一點，能歌善舞，打球、畫畫都不錯，算是多才多藝吧”。
梁駿吾在一邊認真聽老伴三言兩語回憶青蔥歲月，忽而轉頭跟記者說：“我覺得這樣刻畫一個人，是文學家的事情。”
“這個事情很復雜?！辈稍L中，這是梁駿吾重復最多的一句話。他說自己是一個科學工作者，所以希望任何事情都能有根有據(jù)，嚴謹求實，很怕被當成典型樹立起來?！澳切┦虑槎寄脕硇麄鞯脑?，我會覺得很難受?！?/P>
拿起一本去年八十歲生日時出版的論文集，梁駿吾開始回顧自己的科研工作。
“他就想談他的學術?！鄙磉叺睦习橛忠淮涡χ班凉帧钡馈?/P>
“很多事沒有盡善盡美”
厚厚一本論文集，記載著梁駿吾50多年科研歷程中的點滴心血，他在半導體材料領域的貢獻可謂卓著。
1979年，他研制成功為大規(guī)模集成電路用的優(yōu)質(zhì)硅區(qū)熔單晶；上世紀80年代，首創(chuàng)摻氮中子嬗變硅單晶，解決了硅片的完整性和均勻性問題；90年代初，又將我國超晶格量子阱材料推進到實用水平；近年來，他又在太陽能電池用多晶硅的研究和產(chǎn)業(yè)化方面積極踐行。
同事們說，梁駿吾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，猶如一棵高大的智慧之樹，掛滿了令人矚目的科研成果。
“回首往事，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到盡善盡美。”當記者問起他最滿意的一項研究工作時，梁駿吾如此作答。
2005年，梁駿吾聯(lián)合另外兩位中國工程院院士，向國家提出“關于打破壟斷、政府主導、多方融資建設多晶硅工廠的建議”。此后，中國光伏電池產(chǎn)業(yè)迎來發(fā)展高潮。
讓梁駿吾始料不及的是，原本缺乏的多晶硅產(chǎn)業(yè)在一輪迅猛發(fā)展后，又很快步入產(chǎn)能過剩、價格低廉的困境。“很多企業(yè)賺錢后，并不愿意拿出錢來提高科學技術水平?！绷候E吾不無憂慮，在很多場合大聲疾呼，希望能在學術和技術上加大力度，提供一些幫助，“但是企業(yè)往往過分注重近期的利潤，不愿在學術和技術上加大投資力度。這樣，工藝和產(chǎn)品的創(chuàng)新很不夠，抵御市場產(chǎn)品降價的能力低。
因意識到其中的迫切問題，梁駿吾近幾年將更多的精力傾注于光伏產(chǎn)業(yè)。然而面對復雜的經(jīng)濟形勢，他也頗為感慨：“我個人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?！?/P>
盡管梁駿吾一輩子都在跟半導體材料打交道，但在不同時期，他的研究方向其實多有轉折。唯一不變的，是他科研生涯中最重要的驅(qū)動力——國家任務。
“我的很多事業(yè)是領導和組織決定的。然而回望來路，我并不會后悔，因為那些任務里的確有很多值得研究的科學問題供我探索?！绷候E吾說，作研究同樣需要一份平和的心態(tài)。
良好的心態(tài)，也是為了能夠從容面對這份事業(yè)中潛伏著的未知風險。梁駿吾從事的半導體材料研究，其實并不像外人看上去的那般平穩(wěn)、安全。
“我們這個行當，也有它的危險性?！绷候E吾說，他有一個同學，就在實驗中因為氫氣突然爆炸而喪生。而他本人，也多次在實驗室突遭電擊喪失知覺，也曾經(jīng)歷過藥品泄漏，滿屋子都是白霧。
“出了事情怎么辦？還不是一樣要沖進去搶。”梁駿吾回憶，他曾不止一次面對險情，奮不顧身跑進實驗室，“搶”出污染源和貴重物品。
在梁駿吾看來，這些危險也不過是與他一生相伴的半導體材料科研事業(yè)中，不得不克服的困難。
采訪中，梁駿吾很少談及自己的生活。他只希望通過自己的科研經(jīng)歷，能夠帶給年輕科研人員一些啟發(fā)，“讓他們看到這份事業(yè)可以有所作為，讓他們覺得自己同樣能夠作出成績，這就可以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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