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前位置：來源：中國紀檢監(jiān)察報 發(fā)布時間：2018-04-23
人物簡介
鐘山，1931年生，四川成都人，中共黨員，中國工程院院士。他是國防科研武器裝備制導系統(tǒng)工程技術專家，曾擔任導彈武器系統(tǒng)總設計師。1992年、1999年兩次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。
草長鶯飛四月天，第三個“中國航天日”在充滿生機和希望的季節(jié)里到來。弘揚航天精神、致敬航天人。記者采訪了87歲高齡的中國工程院院士、防空導彈專家、低空防空導彈武器的開拓者和技術帶頭人鐘山。隨著年齡增長，鐘老很多記憶都模糊了，但一講起導彈，卻展現(xiàn)出了驚人的記憶力，什么型號、哪年研制記得一清二楚。
記者：您是怎么步入導彈研究領域的，很早就有這樣的夢想嗎？
鐘山：應該說從事軍事工程技術這個夢想是早就有的，而從事導彈研究則是后來的事了。我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（現(xiàn)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科技大學）讀書的時候還沒有導彈專業(yè)呢。那時只聽過導彈的名字，沒見過長什么樣。1955年左右，錢學森回國，到學院來參觀，陳賡院長就問他我們能不能搞導彈。錢學森說：“別人能搞我們怎么不能搞？”給了他肯定的答復。我國的導彈研制事業(yè)后來慢慢起步了。
1958年我畢業(yè)，被組織分配來北京。當時只告訴我們要保密，也沒說要研究導彈，到北京以后，進了國防部第五研究院，才知道要研究導彈。當時很興奮、很激動。
記者：您曾說對您影響最大的人是錢學森，能講講背后的故事嗎？
鐘山：1956年，新中國第一個導彈研究機構(gòu)——國防部第五研究院正式成立，錢學森任院長。我早年讀書的時候就很敬佩他，進了五院得知他就是領導，別提有多興奮。他親任地空導彈方案論證的負責人，我作為其中制導雷達方案論證的參與者，多次聆聽了他的講話和報告。
他在報告中講的兩件事我現(xiàn)在印象都很深刻。第一，他強調(diào)年輕人結(jié)婚要晚，因為要集中精力、節(jié)約時間做研究。第二他談了自己的學習心得，他說讀書要經(jīng)歷三個階段，第一階段是感覺在讀一本原來厚度的書；第二階段在讀書中產(chǎn)生了諸多疑問，感覺書越讀越厚；第三階段經(jīng)過思考，提綱挈領，抓住了本質(zhì)和關鍵，可以靈活應用，書由厚變薄，甚至變成了一頁紙或幾句話。他講的這些我受益終生。
后來，我們在研制某型號導彈的時候，有次試驗失敗了。他也去了，在現(xiàn)場待了兩三個月查找原因，汲取教訓。提出“要把故障解決在地面上”，決不能讓導彈帶著問題上天，不然就會掉下來。他這一思想對我這一輩子都產(chǎn)生了深遠的影響。
記者：1959年，您所在的研究院有幾句口號，“生在永定路，死在八寶山”“不求名不求利，只求導彈早上天”。這是在什么背景下喊出來的？
鐘山：那時候大家剛剛進入導彈研究領域，很興奮，想著這輩子就干這一件事。但是時間緊、任務重，大家有壓力，晚上睡不著覺。尤其是蘇聯(lián)撤走援助以后，壓力更大了。周恩來總理專門請了一些專家到人民大會堂開會，告訴大家一定要靠自己把導彈搞出來。
當時的國務院副總理、外交部部長陳毅在一次講話中說：“你們的導彈一定要搞出來，不然我們外交上說話都沒有底氣。”因此軍委、國防、外交等各方面都很支持我們。當時，在中國人飯都吃不飽的時候，優(yōu)先給我們研究人員供應物資，大家深刻感受到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，士氣被徹底激發(fā)起來了，夜以繼日地干，拼了命地干，所以就有這樣的口號了。
記者：上世紀八十年代，您所在的研究院流行幾句順口溜，“跟著鐘山干，都是窮光蛋；就是窮光蛋，也要拼命干”，為何說跟著您干就是窮光蛋？即便是窮光蛋大家也要拼命干的理由是什么？
鐘山：有一次我和設計師們一起聊天，一個設計師調(diào)侃我：“跟著鐘山干，都是窮光蛋！”我聽完大笑，回了一句“就是窮光蛋，也要拼命干”。在場的人聽完又是一陣大笑。后來這幾句順口溜就慢慢傳開了，還傳到張愛萍副總理的耳朵里，他又在后面加了兩句:“跟著鐘山干，人人是好漢！”
其實那時候跟著我干確實是窮光蛋，不假。那時剛剛改革開放，我們研究人員的同學當中不少人下海去了。當時的確是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，賣茶葉蛋一個月能掙100元左右，而我們的工資才60多元。但是我們“就是窮光蛋，也要拼命干”，這才是主要的思想，大家對這個事業(yè)非常認同。我們當時很樂觀，回憶起60年代飯都吃不飽還干得那么起勁，80年代至少比那時候強多了。所以大家一心想的就是怎么把導彈搞出來，正是因為這樣的思想，我們?nèi)〉昧酥卮蟪晒Α?
記者：許多科研領域，我國都是從仿制起步，到今天實現(xiàn)自主知識創(chuàng)新，您認為完成這樣的跨越，最重要的因素有哪些？
鐘山：拿導彈來說，最開始我們沒有這樣的技術，只能從仿制起步。仿制之后，已經(jīng)發(fā)展起來了，這時候的關鍵就是創(chuàng)新。對于工程設計來說，在創(chuàng)新中要強調(diào)兩點，一是理論創(chuàng)新，二是重視實踐，搞工程的不重視實踐不行。再者，以前發(fā)展的是單線技術，現(xiàn)在強調(diào)的是跨域，跨領域、跨理論、跨單位，要綜合集成，實現(xiàn)不同學科、不同領域的深度融合。這些對于我國走好自主創(chuàng)新之路來說都是很重要的。
記者：今年兩會期間，科技評價體系問題引起熱議，一些代表委員對許多單位把專利、論文作為晉升和考核的主要標準表示擔憂。您認為什么樣的科技評價體系才是科學的？
鐘山：過去有段時間，大家對專利、論文不重視，實踐成果有了，但沒有總結(jié)成理論；技術有了，但沒有申請專利保護，這些都很遺憾。現(xiàn)在強調(diào)我們的工作既要有實踐結(jié)果也要有理論成果，要結(jié)合起來，這種重視是應該的，但是把專利和論文作為唯一的評價標準則是片面的?？茖W的評價體系應該是理論成果能轉(zhuǎn)化成實踐結(jié)果，由結(jié)果反過來確認理論，而且這應該是主要的，不能完全看專利、論文。而且一定要重視創(chuàng)新，要想出一套科學的方法去識別、評價成果中的創(chuàng)新部分。
記者：您的同事曾說：“鐘山從來就是一團跳動的火。”您怎么看待這樣的評價？
鐘山：因為我在團隊里比較會帶動氣氛，每當我們面對一項工作時，我都會把任務的緊張性、艱巨性、復雜性等分析給全體人員，大家看見這么緊張、重要，熱情就燃起來了。所以他們說我“煽動”能力比較強，很能把大家鼓舞起來、動員起來。好幾個人甚至還開玩笑說我適合去共青團工作。
記者：您長期擔任研究所所長，您認為科研單位領導者需具備怎樣的眼光和思維？
鐘山：第一要把全局看清，突出自己的專業(yè)特點；第二要綜合集成，不是把所里各專業(yè)簡單相加，而要實現(xiàn)各項融合提升。然后要有近中遠的發(fā)展規(guī)劃。把橫向的綜合集成和縱向的系統(tǒng)規(guī)劃結(jié)合起來，要有這樣一種發(fā)展思維。
記者：據(jù)了解，除了科研您在文藝方面也很擅長，在部隊文工團的時候還自編自導自演諧劇，您為什么喜歡這種藝術形式，它對您產(chǎn)生了怎樣的影響？
鐘山：我在重慶大學的時候，有個人來學校表演諧劇《阿Q正傳》等，他一個人扮演一個或幾個角色，有點像單口相聲，詼諧又諷刺。我覺得很有趣，一下子被吸引了。
1949年底我參軍，在部隊我嘗試改編、創(chuàng)作諧劇，領導覺得我有文藝才能，就把我調(diào)去了宣傳隊。
1953年，我考進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。入學后先進預科補習數(shù)理化基礎。那時候很多同學都栽在高數(shù)上，基礎差的同學甚至打起了“退堂鼓”，鬧著要回部隊。為了幫助大家克服畏難情緒，我琢磨了1個月，自編自演了《學得好與學不好》的諧劇。這出戲深深感染了同學們，在學校連續(xù)演了3年。當時學校政治部主任、后來擔任國防科大校長的張衍將軍，直到30年后一看見我都還想起這個劇。
這種表演經(jīng)驗讓我在以后講話的時候很幽默，很有感染力，也無形中讓我的性格更加開朗，我想這就是同事們說我像一團火的原因吧。(記者 劉一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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